7月21日晚，河南省安阳市暴雨如注。

宾馆工作人员小苏突然接到通知，要立即准备好所有空闲房间备用。这个宾馆是安阳永和机场利用一个机库改造而成的，平日，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参加运动飞行比赛的人员。

快速处理完上级布置的任务后，小苏看到在瀑布一般的雨水中，人流和车流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机场。

没人想到，这场雨来得这么大又这么急。永和机场所在的通航产业园区被当地政府确定为受灾群众的紧急安置点。安阳县瓦店乡18个村的近3万村民，陆续被转移到这里。

宾馆的空房间本是打算给工作人员临时歇脚用的，但小苏说，没有人来过，因为安置工作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所有人都一夜未眠。

“听老一辈人说，这里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雨，还是在上世纪60年代”。

不眠之夜

直到几天后，李振的嗓子还是哑的。他记得很清楚，接到安置群众的电话通知是21日21时47分：“你们那有多少平方米厂房可以使用？马上有受灾群众要转移过来！”

事实上，安阳的雨在17日已经下了起来，当地气象局也发出了暴雨预警。受低涡、低空急流和地形共同影响，这场雨的雨量在21日和22日达到了极值，并伴有短时强降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水库、河道的水位开始急速上涨。

作为安阳永和机场的负责人，李振早就做好了暴雨应对预案，沙袋、工具到位，并对航空器进行安全摆放，整个机场进入“备战”状态。“我是从机场自身防御的角度准备的，完全没想到会有群众转移到这里来，确实有点儿措手不及”。

从放下电话到群众进园区，1个小时里，李振和共同运营机场的魏龙通航总经理郭跃峰迅速集结员工，并简单分了工。李振负责维持秩序，郭跃峰负责人员安置。

在暴雨中组织3万人的转移，工作量巨大，而熟悉园区情况的只有他们十几个人。后来，入驻园区的其他通航企业一呼百应，“有人的出人，有厂房的出厂房，都是无条件配合”。

小苏的父母也在这3万人当中。转移的消息还是小苏最先告诉他们的，但和大部分老人家一样，他们并不情愿离开自己的家，直到雨势和村里大喇叭的催促声全都越来越急，老人们才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村里安排的公交车。

“我们努力协调了一些车辆，包括村里的厢式货车，把没有私家车的老百姓一个一个送出来。”瓦店乡是治洪区，地处几条河流的交汇处。对于转移，瓦店乡党委副书记杨忠强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因为情况紧急，干部嘱咐村民只带一些必需品即可，如果让他们带太多行李，不仅不方便，还会给他们造成心理上的负担”。

受灾群众与志愿者一起装卸物资。（程婕 摄）

年轻人则明显更积极一些。张丹和杨强是开私家车来的，他们带着一儿一女被安排在一家航空科技公司的机库里。离开家的时候，河水还没有倒灌进村里，家里也没有进水，“后来看了新闻，水涨得很快。我们想着还是这里安全，保命要紧”。

这个规模不大的通用机场从未聚集过这么多人。李振满负荷地维持着现场秩序，没有喇叭，他全靠嗓子喊。在这样一个特殊的雨夜，让他印象深刻的，除了一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还有人与人之间朴素的善意：“大家都自发地让老人和小孩儿先进，这并不是只能在小视频里才能看到的场景”。

“老百姓挺齐心的，特别配合安排，还会互相提醒着快点儿走，不要给机场添乱。”郭跃峰安置完当天所有受灾群众已经是第二天6时，短暂休息了1个小时后，新一波群众又到了。好消息是，之前在村里负责疏散群众的乡镇干部和志愿者，开始陆续来到永和机场交接工作，李振和郭跃峰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一片汪洋

在机库里住了几天之后，很多人开始惦记自己的家：水到什么位置了？家里被淹了吗？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

瓦店乡距离安和机场只有4公里的路程，老人们恋家，心心念念地回去了，看到面目全非的村庄，又难受地掉眼泪。

被洪水淹没的农田。（程婕 摄）

张丹也偷偷回去看过，家中尚好，积水不深，但种的玉米全被淹了。“能不难受吗？但也没办法”。

李娟家没那么幸运，家具家电全泡了，刚打下的麦子也毁了。高一刚结束的李娟和父母一起被安置在机库二层。楼梯口摆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佛龛柜，不知道是从谁家里抢救出来的。

郭跃峰即将驾驶飞机执行空中巡查水情任务。（程婕 摄）

当群众安置工作逐渐交接给政府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后，郭跃峰接到了上级新的指示：协助防汛抗旱指挥部在空中巡查水情，以便第一时间组织抢险。魏龙通航用于运动飞行执照培训的阿若拉小型飞机非常适合执行这项任务。

更大的考验是从安阳河上游水库泄洪开始的。“每次泄洪，都会有一批群众被转移到我们机场”。这期间，郭跃峰每天都要驾驶飞机以300米的高度在安阳河沿线巡查水情。

7月23日，飞机刚起飞不久，郭跃峰就发现了两个决堤口，洪水快速流向村庄，他把现场照片和视频传回指挥部，当地迅速进行了处置。随后，他又发现了一处堤坝的坝体已经被洪水冲毁了2/3，消息传回后，当地迅速组织工程车进行施工填土。下午，当郭跃峰再次巡查至此处的时候，堤坝已经加固完毕。

救灾飞行也得到了空管部门和军方的大力支持。“几乎是直接放行”。而永和机场也间接承担起了通航飞行服务站的职能，统一上报飞行计划，统一协调空域，统一提供情报服务，非常高效。

事实上，安阳市区的灾情并不算严重，暴雨过后第二天，市民的生活秩序就基本恢复了正常。郭跃峰说，在空中换个视角看地面时，才知道周边的农村是重灾区。那些村庄如汪洋中的一座座孤岛，如果高度再低一些，甚至能看到家具歪歪斜斜地漂浮在水中。

安阳一带是河南的“粮仓”。7月是玉米长得最好的时候，在空中，郭跃峰看到成片的玉米浸泡在洪水中，渐渐变成了褐色。“半年的收成就这么没了，可惜了”。

天天训练飞行，郭跃峰太熟悉这里曾经的样子，强烈的反差带给他很大的心理冲击。“水越涨越高，最后连成一片汪洋，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很难体会那种震撼”。

临时的家

家，暂且回不去了，但谁也不知道会在这里过渡多久。机库里的生活差不多是在第三天捋顺的。

因为转移得突然，生活物资没能大规模及时跟上，李振就把园区准备的应急物资拿出来分发给受灾群众。“得承认，第一天大家可能没吃饱”。

受灾群众在机库里休息。（程婕 摄）

第二天起，大批物资运抵园区，盒装牛奶、饼干、方便面、火腿肠……第三天，大家终于告别了方便食品。每个机库前都支起了大锅，开始起火做饭了。

乡镇干部请来了村里负责红白喜事的大厨掌勺。王丹对一日三餐很满意，说“比自己平时在家吃得丰富多了”。正餐以面食为主，连卤都会每天换换花样。都是一个村的，闲暇时，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打扑克。饭前一起帮着择菜、洗菜，做准备。“都很积极，像是过上了集体生活”。

政府配发的生活物资和各路捐赠还在源源不断地进入园区，起初装卸工作都是由志愿者负责的，后来男女老少齐上阵，说笑间，热热闹闹地就把物资卸好了。

保障上万人的集体生活并不容易，琐碎事极多。用水、做饭尚好解决，用电是个难题。李振和乡镇干部们想了很多办法，机库空间大、人多闷热，放空调不现实，他们就把大风扇放在四个角对着吹；手机、电器要充电，但如果每个人都扯一个插线板，势必会造成短路，他们就集中设置了专门的充电插座。

“我的电话一天到晚响个不停。这里面需要用电的情况特别多，充电的、热奶的、做饭的……我们的电工师傅连轴转了几天病倒了，昨天输完液我让他好好休息一天，但是今天一来又碰到他了。”自安置受灾群众以来，机场员工都是24小时待命。李振说，这几天他被很多员工感动着，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并不是在编员工，但大灾面前，没有人喊苦喊累，都自发地选择了坚守。

公安、医疗人员在机库外24小时值守。（程婕 摄）

同样24小时坚守在现场的，还有当地政府派驻的民政、公安、医疗、防疫等部门的工作人员。“每个临时安置点还有一位纪委的同志，廉政方面也不能出问题”。

只有孩子们像是来到了新大陆，什么都觉得新鲜，机库一层的几架小飞机和几个机床已经成了他们的“玩具”，飞机上的仪表、整流罩是重点探索的对象，再加上无限量供应的“零食”，这里似乎与父母口中的“逃命”完全扯不上关系。

只有李娟脸上挂着一丝少女的惆怅，她的一些同学“投奔”了市里的亲戚，还有一些同学随着水位下降分批回了家。10时30分，她仍然独自躺在地铺上，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了又刷。

“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但时间长了还是会有些无聊，希望我们能早儿点回家。”她说。（文中除李振、郭跃峰、杨忠强外均为化名）（《中国民航报》、中国民航网 记者程婕）